五
店員把打包的臭臭鍋交給貢帝得後，不一會兒，一股濃嗆的煙從臭臭鍋店的廚房滾滾地冒出來。失火了。慌張中，那被打包的臭臭鍋掉到地上、灑了一地；貢帝得趕緊隨著指揮逃到店外，他一邊逃時一邊似乎看見濃煙之中有個黑影，那個黑影伸出一隻手要勾住他，還好貢帝得的逃命腳步很快、沒被勾著。
這真是個愚蠢的夜。
貢帝得遇上了一個認識沒一會兒就要和他結婚的女人、遇上了一場莫名奇妙的火；而火的預兆似乎是不祥的，這似乎是神在指示著什麼事一樣，於是他下了決心，他要拒絕「失落了靈魂」的那場看起來便像是遊戲一般的結婚邀約。但他想他這樣子直接的拒絕會不會傷了失落了靈魂的心呀，於是，他想隔一天再向她說，畢竟事緩則圓嘛。
剛剛的那場火，燻得貢帝得的衣服滿是一股焦灼的味道，他回到家後，立刻把他的衣服脫了丟到洗衣機；他一丟進去後，洗衣機裡的待洗衣物便滿了，他倒了一些洗衣精、按下開關，洗衣機運轉起來。他看著洗衣機發楞著。洗衣機大概要運轉三十分鐘才能把衣服洗好，他站在陽台上的洗衣機前停頓了一會兒，室內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忽然發出一聲噹啷聲響，引他回到電腦前；是失落了靈魂發來的留言。
「十分喜歡你，希望我們能真的美夢成真。」她說。
看到這個留言後，貢帝得對於這個女人原本就模糊的印象，霎時因此而更加模糊了；她究竟是怎樣的人呀？他對她有些疑惑、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他想要拒絕她結婚邀請行為的堅定心情剎那間也跟著她的留言而搖搖欲墜了。
他沒回覆那個留言，而是把電腦關掉；他知道對於目前處於混亂中的他而言，不做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他套上一件短恤衫，穿上一件短褲，走出了他住的那棟大廈，他想前往就位在他的住家附近的屈臣氏買些洗髮精。迷離的夜中，似乎有些什麼看不見的在飄蕩著。一出大廈的大門口，他便看到了那輛貨車。
是載著地藏王菩薩的那輛車。他從一旁經過，車上正焚燒著的香的煙，飄進他的嗅覺器官中，那好像是他方才放進洗衣機的那些衣物上的味道。
那味道讓他整個人醒了過來。
他倏地記起一件事。
「讓人等待可是最不好的德性了！」這是貢帝得的父親貢技曾對他的諄諄教誨。
那一些言語讓他立馬造橋地返灰回家，回了失落了靈魂的留言。
他寫道：「我想我們應皆具有一顆貞潔的靈魂，在過去我曾受感情的傷害甚深，然而我原諒了──其實說坦白唯有原諒那人我才能饒了我自己我不得不如此──希望往後的日子我們能讓彼此安心、相互扶持；我真的不善言詞，但我願意隨時隨地敞開溝通的大門與我親愛的人溝通；我想妳應該也是如此的。如果往後我們彼此間碰上什麼問題，我們能讓溝通代替冷戰嗎？我想請妳先就這個問題做個思考。」
沒一會兒，電腦「噹啷」一聲響，失落了靈魂捎來了她的答案；顯然她一直在線上等著。
「溝通，這是一定要的。」她寫道。
「那我們可以先試著交往看看嗎？我這就是在溝通！」
「交往的目的還不是要結婚，我們都年紀不小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果真如此，那麼，何妨不就直接結婚了呢？跳過那些繁瑣的交往過程，直接就把車開到目的地。」
貢帝得的腦子在電腦螢幕前停滯了，有很多東西閃過他的腦海，然而他又無以言喻。
「你在猶豫什麼？我猜你是在猶豫我們交往時間不夠久這件事；但所謂的交往，我想其目的只是為了要瞭解我們是否合適不是嗎？但透過交往究竟能否達成那目的呢？在那之中我想恐怕大有疑問；有些人、甚至可說是很多人，他們是直到進棺材那一天都不曾瞭解過另一半呢。人對人之間是否能坦承、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是否能瞭解，相處時間的長短只是眾多的因素中的其中之ㄧ，總括說來時間可有也可不有、它可能很重要，但也可能一點也不重要。畢竟人心隔肚皮，相處再久都看不穿。」她寫道。
貢帝得仍然沒有回覆任何隻字片語，在他的腦海中同時交雜著他的父母過世時他唸誦的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和她的話。
「我觀是閰浮眾生，舉心動念，無非是罪。脫獲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惡緣，念念增益，是等輩人如履泥塗，負於重石，漸困漸重，足步深邃。若得遇知識，替與減負，或全與負。是知識有大力故，復相扶助，勸令牢腳，若達平地，需省惡路，無再經歷。」
「我們是該相扶助呀！」貢帝得在鍵盤上敲出這句話。
「我們結婚吧！」
貢帝得心想，這實在是一場冒險遊戲，但人生的未來何可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就那樣呀。」貢帝得敲出了這幾個方塊字。
隔天一早到公司，貢帝得就遞出結婚假條；結婚的事，透過潘秀花的嘴，訊息很快被放送到整個公司。
「我靠，你有沒有搞錯啊？」徐力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學那些電影明星閃婚！」
貢帝得笑著沒答腔。
「該不會是有小孩、鬧出人命了吧？」黃嵐跟著起鬨。
「老實招來，」徐力華敲著桌子，「到底是怎麼了？」
貢帝得聳聳肩。「時候到了呀，該結婚的時候到了呀，就這麼簡單罷了。」
「你確定了嗎？網路上到處都是假的啊！」
「有沒有，今天就有一個一百公斤 的恐龍妹啊，用特殊的角度拍了一張顯瘦的照片，她用那照片騙了一個男的兩百多萬，你看到沒？那個假貨！」
「我們是你情我願、毫不勉強。」
「天啦，今天報紙上那頭恐龍也是向警方宣稱雙方是『你情我願！』」黃嵐睜大眼睛說。
「啊，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幫你建立帳號的！」
「你們不用擔心，我見過她了，她真的就是網上的人。」
「是嗎？」徐力華和黃嵐異口同聲。
「你見過她了，這一切都是真的？」黃嵐問著，他把那張上面寫著恐龍妹詐善良男子兩百萬的報紙攤在貢帝得眼前。
眼前的那些東西，貢帝得還沒反應，資訊部的工友便來叫貢帝得，說潘秀花有緊急的事情找他。
三人面面相覷，潘秀花這時差他去能有什麼好事？
貢帝得離開位置後，徐力華在貢帝得的位置上坐下來，他用貢帝得的帳號密碼點進了MLB網站。
但是，網站出現了維修中的訊號，他們想看清楚貢帝得要結婚的對象的念頭、慾望頓時撲了空。
貢帝得來到潘秀花的辦公室。她的辦公室有一面是一整片的落地窗，窗外旭陽斜射進來，室內亮晃，潘秀花聽見貢帝得的腳步聲，把原本面對落地窗的身子轉過來，貢帝得看著她暗沉的臉色和那一頭彷彿剛被美髮沙龍動過手術的硬挺髮型以及那一襲適合高中學生的短裙，一抹大勢不妙的感覺浮上貢帝得的心頭。
果然。
「你能不能不要結婚？」她說。
「嗯？什麼？」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結婚？」她再說，這會兒貢帝得聽得很清楚了。
「嗯……是什麼原因使妳這樣說呢？」
潘秀花沒說話，突然跨出腳步向他走來、一張手一把抱住他。
「我喜歡你。」她說。
貢帝得被潘秀花一抱，他差點跌到，但他更多的是被她的話嚇到，他的身子往牆邊靠去。
她的下半身子貼住他，她的大腿肉已經黏住他的牛仔褲。這一切，使他的姿勢有些滑稽，他的左腳向後伸著，人似乎被什麼東西給鎮住了，一整個畫面很詭譎。
「這太突然了吧！一點跡象也沒有！她是突然愛上的嗎？這樣子太厘頭了，難道現在上演的是周星馳的電影嗎？」貢帝得心裡想、整個人僵住不動。過了約一分鐘他才說，「潘姊你不要開我玩笑了！」
「我沒有開你玩笑，我歡你，」她把他推開一個人身的距離、凝視著他，完全不管他的感受的說著：「你中獎了！」
這會兒，貢帝得終於確定了──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不是在做惡夢，也沒有在演周星馳的電影。但是這真實的一切不是比那虛幻的惡夢更恐怖嗎？那些被刨挖掉的眼珠子與在此時的眼前一切相比可一點也稱不上是個咖了。只是現在這樣究竟是甚麼玩意呢？
「我中獎了！」他驚呼出來。
「你開心了吧，你已征服了我！我沒想到我竟然會栽在你手上！」
他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東西幾乎都凝結住了，只剩心理還有一塊尚未被染指的角落能思考：我沒有要妳喜歡我呀，大姐。
但貢帝得沒把他的思考說出來，他怕他的實話會傷了她，縱然她一點也沒有弱不經風的樣子；他輕輕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推開，然後說：「我沒有準備好，讓我好好的想一想這件事。我是指說妳的喜歡這件事！」
「是的，我欣賞你審慎的態度，這是我所需要的男人！」
他驚詫著她的想法與特殊的思考方式。
「我已經有去月老婆婆那兒幫你斬桃花了，相信你的那段孽緣很快便會煙消雲散！那狐狸精很快會知難而退！」潘秀花在貢帝得轉身要離開那個有著奇怪氛圍的辦公室時輕鬆地在他背後說著。
「斬桃花？我的桃花？」他在心中驚詫著、實在不知如何回應她，他頭回都沒回、快步地走出潘秀花的辦公室。
貢帝得往他的座位走去，途中還把一個垃圾桶給踢翻了，但他沒一點心思能理它，繼續走回座位；黃嵐和徐力華還在他的座位那設法登入那個維修中的MLB網站。
看見貢帝得走回來，他們倆人開始揣測貢帝得剛剛的遭遇。
「她問你如何能這麼快的找到另一半對不對？」
貢帝癱在一旁的椅子沒說話。
「她跟你說什麼？你招架不住她的問題了是吧？這死女人。」黃嵐說
「怎樣呢？是公事還是私事？」徐力華邊問邊伸出一隻手搭在貢帝得的肩膀上，他瞅著貢帝得的眼神散透出疑惑。
「她要我不要結婚！」
「為什麼呢？」
「她說他喜歡我！」
「什麼！她說他喜歡我！」徐力華重複貢帝得的話。
哈哈哈，黃嵐笑得蹲在地上說：「來吧，你這麼幸運，我們合夥來買樂透！」
「她說我中獎了！」
哈哈哈，徐力華也蹲到地上去了。黃嵐突然站起來托住貢帝得的下巴，把貢帝得的頭往上抬。
「難道長的俊俏是種折磨嗎？」說完，黃嵐歇斯底里地又大笑起來。
走道上傳來一陣跺跺跺的聲音，貢帝得一看，正是潘秀花踩著高跟鞋正往這兒走來。一路搖曳生姿。
徐力華和黃嵐從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響。「真是恐怖呀，你們看她那件粉紅凱蒂貓短裙。我的天啊，她以為她幾歲啊？」黃嵐說。
「我不能穿嗎？」潘秀花一過來就推了黃嵐一把，她的怒氣就要掀了屋頂了。
「穿也要看年紀、看身材吧，有些人不照照鏡子，淨做些只會令人噁心的事情！」
「你他媽的你說我噁心！你說、你再說說看！」潘秀花用力地推黃嵐的肩膀。
貢帝得的手指指著潘秀花的方向，問：「那是誰？」
但沒人理會貢帝得。
「別動手動腳的！」黃嵐說著，順勢閃開潘秀花的攻勢。
「你們別吵了……」徐力華試圖止住紛擾，潘秀花卻說：「剛剛你好像也參一腳的不是嗎？」她的手指指著徐力華。
貢帝得的手指指著潘秀花，「那是誰？」
這會兒，終於安靜下來，眾人都覺得有異樣；貢帝得在說什麼呢、在指什麼呢？他們三人不約而同、狐疑地看著貢帝得。
隔了半晌，徐力華問：「什麼那是誰？」
「你們沒看見嗎？」貢帝得感到很疑惑。
「看見什麼？」黃嵐說。
「這人是誰？」貢帝得指著潘秀花。
潘秀花轉動自己的頭，往自己身上四處張望著，但她沒發現什麼，她仍然是她。
「她是我們花姊啊，她穿了凱蒂貓還是花大姊啊！不會變花小妹啊！你被她給嚇壞了是吧！」黃嵐指著潘秀花說、語氣盡是揶揄，然後他轉頭面對潘秀花：
「還叫人家不要結婚……妳說……，唉呦，這麼難以啟齒的話我都不敢說下去了，妳怎麼說的出來啊？花大姊，請妳以後啊，真的，不要，再，這樣，搞怪、扮年輕、隨便，推銷自己了，真的亂嚇人的。OK？」
「要找人！自己去上MLB！妳饒了人家吧！」
潘秀花原本就已血紅的臉轉為紫色、氣得又推黃嵐一把，她臉上的那顆痣在顫動著，黃嵐隨著她的推勢，一個踉蹌、跌在徐力華身上。然後，潘秀花氣呼呼地走開；黃嵐又贏了一回合。
「你真是愈來愈高招了，罵人不帶髒字的。」潘秀花走開後，黃嵐豎起大拇指對著貢帝得說。一旁的徐力華則兀自地笑著。
貢帝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或者應該說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貢帝得不知道剛剛他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是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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